~任性大王的碎碎唸~

關於我的阿公，他是個很神奇的長者，嗓門超大而且很會譙...

我小時候回去玩的時候，總會聽到大嗓門的阿公邊看新聞邊譙。我表姐常說我媽她們四個姊妹跟阿公比較像，嗓門都超大，而三個舅舅比較像阿嬤這個千金小姐，講話都小小聲、個性也比較溫和。阿公個性嚴謹而正直，最痛恨人家貪污，所以我媽都會開玩笑說如果是阿扁送輓聯來，我阿公應該會氣到坐起來譙人~他也是一個非常疼愛子孫的阿公，最大的願望就是小孩子們都能接受好的教育，所以他辛苦一生為的都是子孫，自己從來沒有任何追求大富大貴的想法。阿公在家中排行老四，姪子們都稱他四伯，聽媽說，阿公的兄弟死後，他沒事就會載著我阿嬤去姪子家走走看看，那些姪子們都非常敬愛他，但是他卻很少留在別人家吃飯，那些姪子們常抱怨四伯來了也不吃頓飯再走。他有個願望，就是活到100歲，當他因為身體不適送到醫院時，他還是先以他那大嗓門罵我阿嬤(聽說這是他的習慣)，之後又向我阿姨吼著：「我活不到100歲了，我要是死了你們要好好孝順你阿娘!!!」我想他心裡惦記著的除了那些可愛的子孫們，還是我阿嬤吧！我媽說過，我阿公的想法是阿嬤先走他再走，免得阿嬤沒人照顧，雖然他特愛用大嗓門罵阿嬤，但是他心裡其實還是很愛她的吧！身為一個外孫，平常也沒什麼機會回去看他，現在他走了，我卻滿腦子都是他大嗓門的聲音，但是就像我媽說的，永遠都沒機會再叫一聲阿公了。

6/21 

- 作功德 -

早上八點多，我跟家人回到台南，阿公的靈柩就停在大舅家客廳，靈堂已經設置許久，門前擺滿了眾親人、公司行號送來的慰問花柱、花籃，一眼望去，盡是一身疲憊、滿臉愁容的親戚們，大家或坐或站，等著待會兒即將開始的儀式。媽先帶我去阿公靈前拜拜，「阿爸，郁珊回來看你了...」我媽一開口就哽咽，而我忍不住眼淚飆了出來，雙手合十拜了兩下，我轉頭衝出了靈堂，一路低著頭走進小舅家換衣服。

換上準備好的白衣白褲白襪白鞋，我站到人群中等著，有一部分的人我都認不得，雖然我小時候常常回這裡玩，但是那時已經有許多表哥表姐已經外出工作，幾乎沒有機會見得到面，而我升上國中之後也比較少回台南，連小時候一起玩的表妹們都變得很生疏，我望著她們和那些根本沒見過的小男孩們，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，唯一相同的是，我們回來這裡悼念同一位長輩。他們的阿祖、我的阿公。

本來就滿頭白髮的大舅因為外公去世所以留著鬍子，更顯得滄桑，因為擔心颱風亂了預訂的法事，他已經失眠了好幾天。說也奇怪，颱風就在這附近，風雨卻比想像中來的小；「作功德」是要以往生者的名義來作，將這些功德歸於往生者，使其有功德可贖生前的罪，不過以我阿公生前那種嚴謹自律律人的個性，我想作的功德大概也是多的吧，不過這是很傳統的儀式，自然是不能少。

大約九點多，道士們領著阿公的兒、女、媳、孫到法事地點，大家手拿一柱清香，靜靜聽著道士們誦經。雨開始下了起來，邊聽著誦經聲，我想起了前幾個月淡水租屋處旁那次的法事，那時的我差點被那從早到晚的誦經聲搞到精神崩潰，現在卻不知道這附近的居民會不會也覺得很吵...管他的，我阿公比較重要!!! 這是我唯一的想法。

也不知道站了多久，這個階段的法事告一個段落，道士們要大家先去休息，就在大家要走回去的時候，雨變小了，大家都說阿公捨不得讓這些子孫淋雨啦，所以把雨揮走了。

大人們聚在一起聊天，小孩子都跑進屋子裡看電視，我站在屋簷下看著灰濛濛的天空，雨又開始下了起來。失去至親令人悲痛，不過新生命倒是為這些已經心力交瘁的長輩們帶來一絲絲的慰藉；表哥帶著孩子跟老婆一起回來，兩歲多的小姪子不怕人，見人就笑，完全成了在場所有人的開心果，小小的腦袋開始猛記一堆親戚的稱謂，縱使要應付一堆的阿姨、姑姑、姑婆...但他依舊笑著。

休息了一會兒，道士們開始集合所有孫輩，帶著我們回到法事地點，這次站了很久，我忍不住聳了聳肩舒展一下，腳掌也開始因為久站覺得不舒服，，雨還是斷斷續續的下著，忽大忽小，掃進來的風吹得帆布棚上的積水嘩啦而下，東張西望了一會兒，我瞄到不遠處的地上綁著一雞一鴨，而且是活著的。該不會最後還要宰這兩隻吧...我腦中開始浮現了血淋淋的畫面。

「好了，大家先去休息。」孫輩們的法事結束，雨又變小了，大家陸陸續續走回去，我漫步走在最後頭，抬頭望了一下天空，又回頭望了一下法事地點，有個道士剛好望向這邊，我想他大概覺得我很奇怪吧。回頭繼續走，我才發現只剩我和幾個表哥還在路上，這時雨突然傾盆而下，逼得我不得不拔腿奔進棚子裡，卻已經淋的一身濕。我想阿公一定要咒罵著我們怎麼走這麼慢吧。

- 普渡 -

吃過中餐後大家三三兩兩坐在路旁聊天，下午兩點左右換女兒們要去作法事。而留在靈堂在邊的我們開始準備普渡。舅舅他們準備了三十桌，並擺滿了供品，聽說這些供品全都是用租的，所以當我們準備在上頭插香時，長輩們都會提醒我們不要插到供品以免損害，這樣也比較環保，不然這三十桌滿滿的供品拜完之後光是怎麼處理就夠令人頭大的了。香要上三次，每次之間都要間隔一段時間，等著等著還挺無聊的，等雨一變小，我走到法事地點巷口望過去，看到媽跟幾個阿姨坐在椅子上作法事，也還好有椅子，不然要這幾個都年過五、六旬的老人站這麼久肯定受不了。媽她們的儀式非常的久，一直到我們拔掉插在供品上的三隻香後才回來，舉步蹣跚，滿臉愁容。接著輪到兒子跟長孫去作法事，這時候天都快黑了。

- 打城 -

吃過晚餐後，我本來和哥坐在路邊吹風，不過突然有人來說阿公告別式場地那邊的花柱因為強風倒了，於是我跟著幾個表哥前去查看，告別式會場裡有一張放得很大的阿公遺照，兩旁掛滿了各界來的紅色輓聯跟花籃花柱，場地最裡頭正上方掛的正是馬英九送來的輓聯，原來大舅真的把訃聞寄到總統府去了。等我再回到靈堂時，我才發現已經有儀式正在進行。

舅舅們跟大表哥、我媽她們幾個女兒一起抓著一個紙紮的架子，後面則站著其他所有的晚輩，正前方有個四人神轎，所有人不斷哭喊著阿公、阿祖、阿爸；我慌張地跑了過去，方才離開時還很平靜的地方突然變得如此激動，所有的街坊鄰居全都出來觀看，一旁還有鑼鼓聲隨著神轎的動作奏著，雖然搞不清楚狀況，我也只能跟著大家做該做的事。大表哥站在前方，一個三十好幾也已成家的大男生手拿招魂旛，無法克制地哭紅了雙眼望著天空大聲哭喊著阿公，幾個阿姨更是哭到站都站不住，姪女、姪子們也大聲喊著阿祖，大表姊跟二表姊也是哭到不能自己還不斷地喊著，迎面衝來的神轎每到紙紮架前就像是硬被擋下了來般地煞住，想往前衝卻硬生生地被扭往一旁，只能重新回到原點再來一次，甚至有幾次轎子幾乎都快翻過去了，還是只能重來，每當轎子衝過來，大家都開始大喊阿公，持續了好久，看起來似乎很不順利。

後來我才知道，這個儀式代表的是請神明來將阿公的靈魂從城中帶出，讓他可以領用我們今天為他作的功德，一般說來，大概只要幾次就能順利結束，可是阿公這場卻怎麼都無法成功，抬轎的四個大漢全都汗流浹背氣喘吁吁，一旁的人員要大家不要哭，因為阿公高齡過世是好事，不可以哭，最後主持的道士喊了停，大家站在原地稍作休息，阿姨她們則蹲在地上平復情緒，我媽跟阿姨她們說，阿公一定是因為放心不下阿嬤才會怎樣都不肯出來，自從我阿公辭世之後，原本腦筋很清醒的阿嬤突然變得語無倫次，連人都認不得了，大家刻意對她隱藏阿公的死訊，但外頭辦喪事吵吵鬧鬧、大家穿著喪服進進出出，她卻從來沒問過發生什麼事，阿姨幾次試問她阿公去哪了，她都回答說阿公去旅行了。媽覺得是不是因為大家沒讓阿嬤知道他的事情所以阿公才放不下心，無計可施之下，大家開始猶豫是不是應該把阿嬤請出來儀式現場。不過最後還是決定再試試看，畢竟阿嬤年紀也很大了，實在不忍心讓她經歷這些。

神轎回到前方幾公尺處，幾乎精疲力盡的大家重新站定了位子，擦掉了眼淚繼續喊著，就這樣再次試了幾次，卻還是失敗。為免耽誤到後續法事的進行，這時道士決定以其他方式繼續，將阿姨、媳婦她們叫進靈堂中，而他與神轎就在靈堂前進行儀式，才正式把這個階段完成。有人說沒看過有轎子這麼兇過，我阿姨就笑說不是轎子兇，是阿爸兇。阿爸生前脾氣這麼硬，怎麼連死了都還一樣。我心裡想，道士們這次真的是遇上了史上最強阿公...

- 圍庫錢 -

在傳統習俗中認為，人在出生前都會向生肖所屬的庫官借了庫錢，到了死後就必須要繳還，所以有了燒庫錢的習俗。舅舅們跟阿姨們為阿公準備了十來億的庫錢，放在兩個大鐵籠中，只是因為雨下個不停而風勢又很大，大家都很擔心庫錢會燒得不順利，但就在打城儀式結束前雨就停了，所有人隨著指示走到燒庫錢的地方，幾個表哥搬來了為阿公好的大房子，雖然是紙紮的，卻是精美不已，還有車子呢。我很呆的問著「阿公會開車嗎？」，我媽才笑說裡面有帶司機啦~~真的是很周到咧，因為這個房子太大，所以分成三個部分，搬到現場之後再合體，整個屋子連同架子比我哥還高哪！之後我們將蓮花紙錢象徵性地丟了一些到房子裡，其它的倒入庫錢中，然後所有人手拉繩子繞成大大的圈將這兩籠庫錢圍了起來，目的是作成一個結界好讓庫錢可以不被奪取，安全地讓庫官收走，而剩餘的庫錢就能讓阿公用了。

庫錢就放在萬龍宮旁的空地上，下過雨後草地上濕了一片，經過一整天法事後依然乾爽的鞋子就在踏過這片濕地時淪陷了。為了讓庫錢可以順利點燃，二姨丈事先買好了兩桶柴油，工作人員手拿瓦斯噴槍開始點火，這麼大筆的庫錢要燒完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，光是點火就會了好一番功夫，我和幾個表姊站在上風處，離作法的地方有些遠，聽不太到法事進行的情況，不過我們全都目不轉睛地瞪著開始燃燒的庫錢，風勢雖然可以助長火勢，不過因為這些庫錢數量實在很龐大，一直到幾分鐘後才開始看到火有蔓延；不知道燒了多久，站在我右手邊的慧如表姐經過一整天的儀式後，腳已經痠到不行，看到遠方的阿姨們都蹲著，索性也蹲了下來，而左手邊的表姐見狀也跟著蹲下來休息，大家真的都很累了，不過沒有人抱怨，因為大家都想好好地送阿公一程。

當所有庫錢都燃燒起來時，突然籠子的鐵門開了，一部份的庫錢掉到了地上繼續燃燒，這時候的庫錢看起來簡直像是火中的黃金般閃耀，天空都亮了起來，而風依舊狂吹著，聽說，庫官收庫錢時會像龍捲風般刮起灰燼，今天的風很筆直的朝向庫錢吹去，我想應該算是順利吧。

< 6/21尾聲 >

燒完庫錢回到靈堂後，媽要我跟我哥去換衣服，因為接下來就該女婿祭拜，拜完之後我跟我哥我爸就可以先回家了。等我換好衣服時，女婿已經快要拜完，在這之後則輪到女兒祭拜，這是我最無法忍受的一個部分。女兒的祭拜必須三跪九叩，然後爬一段距離後將水舀出倒在地上，連續三次，看著四個年過半百的姐妹哭喊著阿爸，在場無人不鼻酸，人生至痛還有什麼比得過失去一個如此令人敬愛的長者。

這天，我們回到家時已經午夜12點，22號，我們就要送阿公走了。